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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●五、三藩之亂

  康熙初年之大勢順治十八年(一六六一年)正月,世祖章皇帝崩,春秋二十有四。皇三子嗣位,是為聖祖仁皇帝,以索尼、蘇克薩哈、遏必隆、鰲拜為輔政大臣,改明年(一六六二年)為康熙元年。是時明宗室諸王偏安割據者已蕩滅無遺,其遺臣之奔走號召以規復為志者,獨臺灣鄭氏而已。海內郡縣皆已統一,而開創諸將猶分鎮封土,握兵馬財政之權,隱如敵國。及康熙六年(一六六七年)七月,聖祖親政,漸欲完成中央集權之制,知藩鎮強大,非國家之利,陰為之備;而諸藩亦內不自安,詭請解兵納土,以探廷旨。於是撤藩之論起,而吳三桂、尚之信、耿精忠之變作。

  三藩之起源及其勢力先是世祖定鼎,東南騷亂,故命大學士洪承疇經略五省,而以定南王孔有德循廣西,平南王尚可喜、靖南王耿仲明循廣東,平西王吳三桂循四川及云南。耿仲明以順治六年七月道死於江西吉安府,而孔有德亦以九年李定國之亂自裁於桂林。有德無子,爵除,而仲明子繼茂襲封。及南方略定,承疇偕宗室羅托、信郡王鐸尼引禁旅還京師,而諸王各率所部綠旗兵留鎮一方。於是三桂王云南,可喜、繼茂王廣東;尋徙繼茂王福建,繼茂卒,子精忠嗣:是為三藩並建之始。三藩中三桂功最高、兵最強,方其入滇之始,軍書旁午,朝廷假以便宜,云、貴督撫咸受節制,用人不受吏、兵二部之掣肘,用財不受戶部之稽核。其所除授,號曰西選,西選之官遍天下。據桂王五華山舊宮為藩府,置藩莊七百頃,通使達賴剌麻,廣市西番蒙古名馬,重斂土司金幣,開礦榷鹽,厚目封殖。乃擇諸將子弟及四方賓客穎敏者,教以戰術,水陸衝要,遍置私人。子應熊,尚公主,居京師,朝政巨細無所不悉。以是根蒂益固,異志益堅。而尚可喜老病,以兵事屬其子之信。之信以酗虐橫於粵,耿精忠以稅斂暴於閩,皆挾邊防為名,歲耗巨帑。統計三藩運餉,歲需二千餘萬,一切仰諸江南,幾糜天下財賦之半。

  撤藩之議康熙十二年(一六七三年)三月,尚可喜既受制於其子之信,慮不得自全,乃用其客金光計,疏請歸老遼東,留子鎮粵,冀見上得目陳。是時,聖祖親政已數載,春秋日富,習知中外利害與前代方鎮得失,數思有以變置,而審慎未發。至是,部議謂可喜歸遼,而之信仍擁眾留粵,父子分離不便,因請盡徙全藩。三桂及耿精忠聞之,亦於是年七月,疏請安插以相嘗試。時廷臣議者或言三桂鎮守云南以來,地方平定,未有亂萌,今若將王遷移,則不得不遣兵代戍,如是更調往復,重滋苦累,應請勿徙;而戶部尚書米思翰獨力主撤藩議,刑部尚書明珠和之。帝以三桂蓄謀已久,不早除之,且為巨患況其勢已成,撤亦反,不撤亦反,不若先發制之。於是徙藩之議竟決。

  吳三桂之發難三桂自以功高,朝廷終不奪其分土,當優詔慰留,既而移鎮山海關外之命至,全藩震動,反謀益急。然以滇、蜀阻隘難進,非舉兵之地,欲行至中原而後發。因謬為恭順,陰事部勒;而撫臣朱國治驅之急,詞色峻厲,三桂不能堪,遽於十一月二十一日襲殺撫臣,移檄遠近,自稱天下都招討兵馬大元帥,以明年為周王元年,蓄髮、易衣冠,貴州巡撫曹申吉、提督李本深、云南提督張國桂皆起應之。云貴督臣甘文焜聞變,自貴陽趨鎮遠,戰敗自殺。變報達京師,舉朝震動,大學士索額圖請誅撤藩論者以謝之,帝不許。惟馳詔止閩、粵兩藩勿撤,公佈三桂罪狀,削其官爵,下其子應熊及家屬於獄。命前鋒統領碩岱馳守荊州、常德,阻其東犯湖廣之師;命西安將軍瓦爾喀進屯四川,以絕自滇入蜀之通路;而續發大軍繼其後,以順承郡王勒爾錦及都統赫業督之:皆十二年十二月及十三年正月事也。

  湖南之陷落及其應援三桂既據有云、貴,乃遣部將王屏藩犯四川,遣馬寶等自貴州出湖南,以十二年歲除陷沅州。明年正月,張國桂等引兵繼進。湖南巡撫盧震棄長沙奔竄,官軍之屯湖北者皆畏葸不敢前。於是常德、長沙、岳、澧、衡四府一州先後陷落。同時,四川巡撫羅森、廣西將軍孫延齡、襄陽總兵楊來嘉各以其守土叛,應之。耿精忠聞之,亦以三月舉叛旗,陷全閩。數月之間,六省盡失,中原動搖,當官者無守志。惟尚可喜鎮廣東,按兵守臣節。三桂聞湖南已定,乃親赴常、澧間督戰,而使其將吳應麒嚴守岳州,扼洞庭峽口,以當江北官軍;官軍云集荊州,莫敢渡江。然三桂以子孫並質京師,冀免其誅,又年老持重,不欲輕去云、貴根據,故當發難之日,嘗以疏付撤藩使者折爾肯還奏,有所陳請。及既得湖南,又下令諸將毋得北進,冀期廷裂土議和,畫江為國。而聖祖深知三桂狙詐,不欲苟且息兵,遂以四月賜三桂子應熊及其長孫世霖死。旋命貝勒尚善為安遠靖寇大將軍,助順承郡王進圖岳州。三桂乃分兵,一由長沙出江西,一由四川窺陝西。其出江西者,分擾袁州、吉安境,與耿精忠之軍合,陷三十餘城。而陝西提督王輔臣又以是年十二月舉兵寧羌,遙附三桂。於是東西響應,寇氛益張。

  陝、甘騷動與長沙攻守先是朝廷以四川助亂、陝西搖動,當嚴為警備。乃使大學士莫洛率綠營步兵馳往經略,使貝子董額率滿騎繼進。而三桂將王屏藩驍勇善戰,與西安將軍瓦爾喀相持於川北,數出偏師,絕糧運、斷棧道,官軍餉缺有譁潰者。輔臣陰生異志,以索餉為名,鼓眾攻殺莫洛於寧羌。董額逡巡不敢襲,盡留諸軍困守西安。輔臣自據平涼,而使其黨分陷各郡。三桂聞之,賂輔臣犒師銀二十萬,又令王屏藩等出漢中相援應,甘肅盡陷。董額與輔臣相持一年不下,至十五年,朝廷乃以大學士圖海為定遠大將軍,任西征事,節制董額以下諸軍。時三桂方欲乘輔臣之變,取道川、陝,入犯京師,乃留兵七萬守岳、澧諸水口,以拒荊州之軍;又留兵七萬守長沙、醴陵、萍鄉,以當安親王岳樂江西之師;使楊來嘉等進掠鄖陽,而自赴松滋調度,欲以通西北之寇。及圖海至,督諸將一戰,大敗輔臣等於平涼城北,輔臣遂以是年六月乞降。王屏藩等遁還漢中,陝、甘略平;而岳樂復乘三桂西上,定江西邊郡,由萍鄉、醴陵進攻長沙,湖南震動。三桂既不得志於西北,又聞長沙急,乃由松滋回軍,盡調諸將會援。荊州軍乘之,稍稍南進,扼江湖之險,長沙垂克,而未幾松滋艦隊自上游來援,荊州軍遽藉口溽署引還。三桂又遣其將高大節東陷吉安,以斷岳樂之後路,攻守之勢復變。

  耿精忠之叛服耿精忠之叛也,以都統馬九玉、總兵曾養性、白顯忠三人為其爪牙,分三路出寇。即養性出東路,據浙之溫、臺;顯忠出西路,據江西之廣信、建昌、饒州;九玉出中路,據浙之金、衢。又約臺灣鄭經,與潮州總兵劉進忠內外夾擊廣東,聲援甚盛。十三年六月,以康親王傑書為奉命大將軍、貝子博喇塔為寧海將軍,赴浙進討,曠歲無功。朝廷數遣敕使招撫,悉見拒不受。會精忠與鄭經有隙,經奪其漳、泉、汀、邵諸府,傑書等乘其內亂,遂以十五年九月進攻九玉於衢州,破其眾數萬。同時白顯忠亦為安親王岳樂所困,窮蹙乞降。精忠既覆兩路之師,又內迫於鄭氏,閩地幾失其半

  ,恇懼不知所為;乃遣其子顯祚詣大軍獻總統印,自請隨官軍勦「海寇」贖罪。曾養性聞之,亦以溫州降。鄭經遂以翌年為閩師所迫,棄漳、泉諸府,退守廈門。浙、閩告平。

  尚之信之叛方十四年精忠與鄭經同盟侵掠廣東沿海,同時吳三桂亦遣故廣西提督馬雄進兵肇慶,夾攻可喜。可喜自三桂舉兵以來,始終與之反對,嘗執其使者,奏其誘降之書;又慮之信不可恃,疏請以次子之孝襲封,朝廷深倚賴之,進封親王。至是可喜東西受敵,又內制於之信,力不支,因自陳衰病將不起,乞江西官軍往援,詔以將軍覺羅舒恕及副都統莽依圖赴之。軍至而之信已變,受三桂招討大將軍號,改幟易服,嚴兵守可喜府,移檄諸郡。是時尚之孝軍惠州,兩廣總督金光祖及舒恕軍高州,莽依圖軍肇慶,精銳不下二、三萬,足以合力制之信。而光祖陰受三桂密劄,牽制諸軍,使不得進。之信勢大振,江西援師引還,光祖遂與撫臣佟養鉅並降於三桂,三桂封之信輔德親王,趣之出師,恃為後勁,可喜竟以憂憤卒。

  廣西之戰局孫延齡以十三年春據桂林附三桂;未幾,提督馬雄亦以柳州應之。三桂封延齡臨江王,以雄為東路總督。延齡故與雄有怨,雖共事而畏其逼己,猜忌日深。延齡妻孔四貞,故定南王有德女也;日夜以朝廷恩德為言,勸之反正,延齡意動。馬雄訐諸三桂,謂延齡有異志,當急圖之。三桂乃使其從孫世琮,引兵赴廣西。世琮遂以十五年十二月入桂林,擒殺延齡。先是慶陽知府傅宏烈當三桂未叛時,嘗劾奏其不法狀,坐妄言流徙蒼梧。及三桂反,廣西響應,宏烈陽受三桂職,而陰募義勇,圖恢復;尋集兵五千人,移檄討賊,自請任廣西軍事。詔授宏烈廣西巡撫、撫蠻滅寇將軍,增募義勇,便宜行事。會尚之信反正,官軍集韶州,得分兵赴援,宏烈領所部兵萬餘,累克潯、梧諸郡。援軍乘之,進圍平樂,與世琮相持。

  江西、廣東之復定高大節既陷吉安,使其黨韓大任守之,而自率所部乘間出戰,以少擊眾,官軍當之者輒挫。大節尋與大任不相能,屢為所讒,發憤竟死。大任不敢出戰,吉安遂為官軍所圍。十六年(一六七七年)四月,大任潰圍出,尋降。時耿精忠、鄭經先後或降或走,閩地全定。而尚之信亦苦三桂徵餉,頗萌悔志,陰通款於江西官軍。詔以莽依圖為鎮南將軍,自贛州入廣東受之信降,而又令都統賴塔領漳、汀守兵赴潮州應之。於是江西、福建之師同時入粵,之信遂以十六年六月率軍民迎降軍前。

  三桂之末路三桂既失陝西、福建、廣東三大援,又失江西,其領地自云、貴而外,獨有四川、湖南及廣西之一部而已。又自軍興以來,東西調發,財用漸竭,川、湖賦稅不足以供軍需,情見勢絀,恐諸將解體,欲偽示威,重維人心。乃以十七年(一六七八年)三月建號即位,以衡州當兵衝,自長沙徙都之,改為定天府,置百官,封諸將。是時,諸道官軍專力湖南,安親王岳樂復瀏陽、平江,將軍穆占以陝西、荊州精兵進拔永興等縣,簡親王喇布遂自南昌進屯茶陵。於是湖南東南邊境諸州縣,自平江至藍山悉為官軍所得。而永興為衡州門戶,相距僅百餘里,三桂所必爭,乃遣馬寶等悉銳環攻,晝夜不息;至八月,城垂陷,而三桂暴卒。諸將解圍赴衡州,聚謀迎其孫世璠於云南立之。初,十四年陝、甘之變,四方騷亂,聖祖欲親征,駐蹕荊州,就近調度;而廷臣以為京師根本重地,車駕遠出,恐有訛言姦宄竊發,固請毋行。及三桂僭號,聖祖慨軍曠日持久,復下親征之令。廷臣又以賊勢日蹙,無勞遠出為請,帝未決,會三桂死,乃止。

  三路入滇世璠既立,不敢留衡州,退居貴陽,恃川、湖、廣西為屏蔽。然自三桂歿,部下失措,無能定戰守之策者,官軍勢益振。於是湖南則安親主,廣西則傳宏烈、莽依圖、賴塔,四川則平涼提督王進寶、陝西提督趙良棟皆累戰累捷。十八年(一六七九年)正月,吳應麒自岳州走常德,尋復棄城遁,長沙、衡州相繼下。同時,宏烈等亦克桂林,走世琮。而王屏藩守漢中,以餉運不繼,又為王進寶所迫,退守保寧;翌年(一六八○年)正月,遂自殺。良棟亦以是月克成都,三省略定。是年三月,詔安親主率所部大軍之半凱旋,而以貝子彰泰代之。三道之師合趨云、貴,即彰泰以平定湖南之師,自沅州出其東;賴塔以閩、粵之師,自南寧出其南;而良棟以川師出其北。十月,湖南官軍由平越趨貴陽,世璠偕諸將走云南,官軍乘勝西進。翌二十年(一六八一年)正月,與賴塔軍會於曲靖。二月,抵云南;世璠據五華山宮城,誓死守禦,累月不下。至九月,良棟已盡逐川南諸寇,進與湘、粵之軍合國,攻益力,以十月克之。世璠自殺,馬寶等為俘,尋磔於市,云、貴悉平,班師。於是,康熙十二、三年以來蔓延十省之大亂,全歸鎮定,而臺灣鄭氏之獨立遂不旋踵而覆矣。

  尚之信之伏誅尚之信既降,復懷兩端,官軍征湖南時,趣之出援不赴;比永興危急,又坐視不救。三桂死,始聽調遣,從征廣西,駐軍武宣。會其弟之孝謀襲藩位,令藩下人張士選赴京告之信心懷怨望,放言訕上。都統王國棟者,故之信私人;至是亦助之孝,發其罪狀。十九年三月,詔侍郎宜昌阿等馳往按問。之信聞命,自武宣還廣州,上疏抗辯,詔令至京對簿。而藩下總兵李天植怒國棟讒構,誘殺之。事聞,天植坐謀反伏誅。之信遂以是年八月賜死,之孝並坐褫職。

  耿精忠之伏誅耿精忠之降也,以請勦海賊立功贖罪為詞,康親王傑書奏復其爵及所屬官職如舊。朝廷乃以耿昭忠(精忠弟)為鎮平將軍,駐守福州,而使精忠率所部從征;旋收復興化、泉州、漳州,遂鄭錦入臺灣,移師征潮州。會尚之信以廣州反正,潮州之劉進忠亦降,精忠遂駐守其地。十六年四月,康親王議令將軍賴塔守潮,而撤精忠還福州。聖祖慮其疑懼生變,詔勿撤。十一月,藩下參領徐鴻弼等遣人赴部,首精忠歸順後尚蓄逆謀,列罪狀五款。同時昭忠亦以鴻弼首詞,具疏入告。聖祖留疏不發。十七年春,召昭忠還京,仍命精忠還駐福州,而密諭康親王令之自請入覲。十九年八月,精忠入朝,以藩兵授所屬都統馬九玉轄之。聖祖乃以前此留中諸疏下法司勘問,部議黜爵磔死。然聖祖以九玉尚握兵柄,不欲遽發,命繫精忠,待鴻弼等至京對簿。明年十月,大兵平云南,九玉亦解任歸旗。於是臺官交章言三桂宜戮屍,精忠及其黨應按律議磔,而大學士明珠亦極言精忠罪在不赦;乃詔析三桂骸骨頒示海內,而磔死精忠於市。

  封建潘鎮之全廢三藩既平,朝廷盡籍藩產入官,充軍餉,撤藩兵回京師,而於福州、廣州、荊州等處各設八旗兵駐防。自是不復以兵權土地世予臣下,凡親貴功臣畢留京師,宗室自親王以下至奉恩將軍,爵凡九等,有俸、有莊田。功臣自一等公以下,至恩騎尉,爵凡二十六等。雖世襲有差,實際上無幾微之權勢。由是前代封建之弊絕。其任全國之守備者,則各省有提督、總兵等官,以統綠旗;各要地有將軍、都統等官,以統駐防八旗,然皆掌兵柄而不擅財賦,且與文臣互牽制焉。由是前代藩鎮之弊亦絕。中央集權之制,至是漸完密矣。

  ●六、臺灣之收服

  鄭氏佔領以前臺灣之歷史臺灣自鄭氏佔領以前,為馬來種生番所據,未嘗受中國之統治。隋大業中,虎賁將陳稜嘗一至彭湖,東向望洋而返。「宋史」謂彭湖東有毘舍那國,即其地也。元置巡司於彭湖,明初廢之。天啟二年(一六二二年),和蘭人既據南洋諸島為貿易地,欲求商港於中國,乃以十七艘之艦隊謀犯澳門。時澳門已為葡萄牙人極東貿易之要地,當蘭人來侵,中國兵與蒲人協力拒之。蘭人不得志,退入彭湖(西名Pescadores,蒲語漁夫之義也),築城居焉。尋又為明軍所逐,土人復起攻之,乃以天啟四年(一六二四年)退據臺灣(西名Formosa,亦出蒲語,譯言美麗)。自是以來,蘭人次第開拓,先築安平城(FortZealaudia),旋築赤嵌城(FortProvintia),又遂西班牙人於島外,臺灣全土歸其掌握。乃改革行政,宏布宗教,授土人以蘭語,成績頗著;而是時中國大陸兵亂漸起,避難來住者日以繁衍。於是中、蘭兩國之移民勢力相敵,而鄭成功終以戰勝之結果,據有其地。

  鄭成功與和蘭之戰爭順治十七年,成功自江南敗歸,使其子經留守廈門,而自以艦隊向臺灣。是時,蘭人哥依德(Coyet)為臺灣知事,怒島人與成功相通,下令捕治,中國移民皆不服。會知事所屬會計員負債鉅萬,恐發覺無以償,乃走報成功,請為嚮導。成功覽其地圖,嘆曰:『此亦海外之扶餘也』。十八年六月,成功以兵二萬五千自安平附近上陸,斷安平與赤嵌之交通。赤嵌城先下,蘭人守安平,而告急於巴達維亞(Patavia)。巴達維亞總督遣兵艦七艘、兵七百人赴援。會中國邊吏致書哥依德,求合兵先逐成功餘眾之擾大陸沿海者,然後攻其本營,蘭人乃分兵艦五艘應之;成功乘機悉銳還攻。於是安平陷重圍者已九月,兵士死者千六百餘人;哥依德知不能敵,遂以城降。自天啟四年,蘭人佔領臺灣以來,至是凡三十七年,盡失其所有權。鄭氏臺灣之經營成功既佔領臺灣,內則組織政府,興農業、修兵備、定法制、建學校,用處士陳永華為謀主,築館舍以居明宗室遺臣之渡海來歸者,以赤嵌城為承天府,汙萊日闢。外則置兵守金門、廈門兩島,與相犄角;又通使斐律賓群島,求聘問於西班牙總督,欲以得海上之應援。朝廷知成功終不可致,順治十八年,誅其父芝龍,並誅鄭氏子弟在京者,而詔徙福建沿海三十里內之居民於內地,禁漁舟商船出海,將以堅壁清野之法困之。於是沿海商民蕩析流離,又失海上魚鹽之利,頗相疾苦。張煌言因遺書成功,趣之內渡,謂:『棄此十數萬生靈不收,安用爭夷島;且苟安一隅,恐將來金、廈亦不可守』。而成功以臺灣初定,慮蘭人來襲,未暇爭霸大陸。翌康熙元年,成功卒,春秋三十有九,長子經自廈門入臺嗣立。是年,監國魯王亦卒於臺。二年,桂王亦被難,而經猶奉其永曆之號,鞏固海外。

  福建之侵擾其後三藩事起,耿精忠據福建,乞援於鄭氏,許以漳、泉二府酬之。臺人大喜,亟渡海而西,與耿氏合攻廣東。既而精忠背約,經請漳、泉不得,於是反兵自取之。福建故屬鄭氏勢力,其舊部多有存者,海澄總兵趙得勝與其屬劉國軒、廣東潮州總兵劉進忠皆叛附經,經乘勢取汀州、邵武等府。會精忠反正,與康親王傑書合軍攻鄭氏,遂以十六年收復漳、泉以下諸府。經退守廈門,旋復遣將出沒沿海。十八年,經將劉國軒等分道入犯,以六月下海澄,分圍障、泉。傑書駐軍福州不敢救,而巡撫吳興祚與將軍賴塔出安谿間道,解泉州之圍。總督姚啟聖、提督楊捷奪漳州險要,國軒還據海澄,守一年不下。時三桂死,官軍復岳州,湖南水師無所用。詔水師提督萬正色督戰艘二百,由海赴閩,與啟聖、興祚等會軍攻之,遂以十九年三月克海澄;鄭經及國軒棄金、廈二島,歸臺灣。

  招撫之議方鄭經之初立也,朝廷遣疆吏貽書招之,經請如琉球、朝鮮例,不登岸、不薙髮易衣冠,議遂中輟。至是,賴塔復與經書曰;『自海上用兵以來,朝廷屢下招撫之令,而議終不成,皆由封疆諸臣執泥削髮、登岸,彼此齟齬。臺灣本非中國版籍,足下父子自闢荊榛,且睠懷勝國,未嘗如吳三桂之僭妄,本朝亦何惜海外一彈丸地,不聽田橫壯士逍遙其間乎!今三藩殄,中外一家,豪傑識時,必不復思噓已灰之燄,毒瘡痍之民。若能保境息兵,則從此不必登岸、不必薙髮、不必易衣冠,稱臣入貢可也,不稱臣不入貢亦可也。以臺灣為箕子之朝鮮,為徐福之日本,與世無患,與人無爭,而沿海生靈永息塗炭。惟足下圖之』!經報書請如約,惟欲留海澄為互市公所;而姚啟聖持不可,議復寢。啟聖督閩,務欲滅鄭氏,收臺灣為功,數遣刺客謀暗殺,事皆無效;而經竟以康熙二十年正月卒,於是王位繼承之爭起,鄭氏遂敗。

  鄭氏之內亂先是經連年用兵在外,用陳永華言,以長子克■〈臧上土下〉監國。克■〈臧上土下〉長而才,然乳婢出也。方成功在時,已有構之者,謂臧孽賤,不當為世孫辱國。及■〈臧上土下〉監國,禮賢卹下,謹法令,物望頗歸之;而群小憚其明察,益不利其立。至是經卒,侍衛馮錫範首以計罷永華兵柄;永華憂死,克■〈臧上土下〉失敗。時成功妻董夫人尚在,復入間言,遂襲殺克■〈臧上土下〉,而立經次子克塽為延平郡王。塽幼弱,不能蒞事,事皆決於錫範,人心益失。啟聖聞其內亂,又知水師提督旋琅習海道可用,請乘機出師;而內閣學士李光地亦以是為請,征臺之議始決。

  鄭克塽之降二十二年六月,施琅以戰艦三百、水師二萬,自福建出發,乃定先下彭湖、次攻臺灣之策。時劉國軒在彭湖,沿岸築壘,環二十餘里,間壘設砲,又列戰艦據諸港,守禦甚嚴。琅督諸軍鏖戰七晝夜(自十六日至二十二日),焚敵艦百九十餘艘。國軒力不能支,乘小艇渡臺,官軍遂據彭湖。七月,臺人遣使議降,施琅、姚啟聖以聞。八月,敕至,琅遂率眾渡臺受降。於是國軒及馮錫範等擁克塽出受詔,繳上成功所受明延平郡王印,藉土地戶口府庫軍實以獻,時二十二年八月十八日也。自順治十八年,成功逐蘭人據全臺後,其獨立之局凡二十三年。詔封琅靖海侯。克塽入都,隸漢軍,封海澄公。克塽死而爵除,其子孫至今尚存云。

  施琅之建議臺灣既平,廷議以其孤懸海外,易藪賊,欲棄之,專守彭湖。施琅以為『中國東南形勢在海而不在陸,陸之為患有形,海之藪奸莫測。臺灣雖一島,實腹地數省之屏蔽,棄之則不歸番、不歸賊,而必歸於和蘭。彼恃其戈船火器,又據形勝膏沃為巢穴,是藉寇兵而資盜糧也。且彭湖不毛之地,不及臺灣什一;無臺灣,則彭湖亦不能守』。由是設一府三縣,置吏治之,隸福建布政使。然其地僻遠,又受治日淺,姦宄時時竊發。共亂事之較著者,則康熙六十年(一七二二年)朱一貴之亂及乾隆五十一年(一七八六年)林爽文之亂是也。今撮其顛末,附諸本篇。

  朱一貴之亂康熙末,臺灣知府王珍稅斂苛虐,濫捕結會及私伐山木者二百餘人,處以死刑。鳳山縣民黃殿等利一貴朱氏,稱為明裔,奉之作亂。以五月六日陷府城,總兵歐陽凱戰歿,凡七日而全毫盡陷。一貴自稱中興王,號永和。六月,水師提督施世驃及南澳鎮總兵藍廷珍先後自廈門渡海,會於彭湖。時臺中閩人、粵人互相雄長,各地鄉兵義勇爭起拒賊,廷珍等乘之,自彭湖進克安平鎮,旋以是月二十二日恢復府治,一貴等伏誅。廷珍因建議諸羅(嘉義)以北地險兵單,難以控制,宜割為二縣。乾隆(按:應屬雍正之誤)中,朝廷用其言,始分諸羅北境為彰化縣,又北增淡水廳;即後日之臺北府,為故臺灣巡撫所駐者也。

  林爽文之亂林爽文者,彰化巨族,以豪富雄一方。聚眾結秘密社,號曰天地會,橫行數十年,吏不敢問。乾隆五十一年,總兵柴大紀謀發兵捕之,而先焚無辜村聚以相怵。爽文因眾怒,舉兵反。十一月二十七日,陷彰化,尋又陷諸羅。翌五十二年(一七八七年)正月,大紀累戰破賊,遂復諸羅。諸羅為府城北障,賊眾十餘萬復來攻之,志在必得。大紀善戰,與城民固守,亙半載不下;詔改諸羅為嘉義縣。是年冬,總督福康安及將軍海蘭察奉命赴援,遂以十一月解嘉義之圍,以十二月擒殺爽文以下數十人,臺灣復定;而大紀為福康安所構,竟羅重辟。蓋自明季至國初,臺灣易主者凡三,而後始為本朝之領土。又自姚啟聖建議征臺以來,用兵凡三,而後始奏底定之功,收生聚之效。固以見國家之得之者,若此其不易也。

  ●七、中西國際之由來

  古代中西之交通當明與本朝代興之際,中國歷史上漸開一振古未有之變局,即西洋諸國人之渡來是也。前此千餘來間,歐、亞兩大陸未嘗無一二交通之事實。西人至中國者,唐貞觀中則有景教僧阿羅本。元初,則有威尼斯巨商尼哥羅博羅(NicoloPolo)父子。而馬哥博羅(MarcoPolo)留仕元室,淹居吾土者前後且二十餘年,其所著旅行記,一時頗動歐人之耳目。然此不過艱苦卓絕之旅行家,曠代一至,於國際上無幾何之關係,未得謂為近世東西交通之起源也。東西交通之就緒,實在印度航路發見以後;而發見此航路者為葡萄牙政府之力,故交通中國者亦以葡萄牙人為最先。由是而和蘭人繼之,英吉利人又繼之;而西班牙人亦籍馬尼剌(Manila)為兩國之媒介,間接以行其貿易。今欲講明中西國際之由來,則當就此等國民次第東來之歷史略述之。

  印度航路之發現歐洲中古之時,威尼斯及熱內亞諸商之往來印度者,其航行之路有二:一則取道埃及而出紅海,一則由黑海取道美索不達迷亞而出波斯灣是也。自東羅馬帝國滅亡以來,黑海地方之通路為土耳其人所扼,歐人之從事印度貿易者,不得不更闢他途以通之。是時,航海之術、物理之學日益精核,乘時有為人士,爭以捷足先至、壟斷市利為其目的。於是哥倫布以地圓之理,遊說西班牙政府資其舟楫財用,以求諸大西洋。而葡萄牙政府亦以累代獎勵航海之故,使非洲西南海岸次第發現;其臣華士哥德噶馬(VascodaGama)卒以弘治十一年(一四九八年)通過非洲之南端,以達印度馬拉巴爾海岸(MalabarCoast)之古里(Calicut)。是為歐、亞海路交通之始,實東西交通史上至要之事實也。

  葡人通中國之始自噶馬發現印度海岸以後,葡王以馬弩利第一東略之志益銳。弘治,正德間,遂縣臥亞(Goa)、略馬剌加(Malacca),設印度總督以掌貿易拓殖之務,置僧正以綜理東洋布教之事,勢力及於蘇門答臘(Sumatra)、爪哇(Java)諸島。自馬刺加佔領後五年,葡人剌匪爾伯斯德羅(RafaelPerestrello)遂附帆船入中國,是為歐洲船舶內渡之始,時正德十一年(一五一六年)也。其翌年,印度總督亞伯勒基(Albuqu-erque)復遣使臣比勒斯,求與明廷締約,遣臥亞市長匪地難德安剌德(FerdinandAn-drade)測量中國港灣。兩人之至廣東也,地方官頗歡迎之,使碇泊上川島(ShangchanorSt.John'sIsland)。又明年,匪地難德弟西蒙(SimonAndrade)者踵至,有暴行,大為吏民所惡。先是,武宗聞比勒斯之至,使留廣東待命;及西蒙事作,遂遣使鞫之,坐以間諜,下諸獄。正德十六年(一五二一年),遂下令放逐葡人於境外。未幾令弛,葡人來者益多。嘉靖中,廣東附近有葡人居留地三,即上川、電白(西史作Lambacao)及澳門(Macao)是也。十餘年間,電白貿易為諸港之冠,葡商寄居者常達五、六百人;及澳門興盛,遂駕電白而上之。

  澳門互市之起源當時廣東而外,沿海諸省為葡商所出入者,則寧波、泉州等地是也。居寧波之葡商,或結黨四出,誘掠婦孺,居民大憤,爭起復讎,以嘉靖二十四年(一五四五年)屠教徒萬有二千,焚葡船三十七艘;而泉州之葡人,亦以二十八年(一五四九年)為吏民所逐。於是澳門獨為葡人極東貿易之要港。澳門互市之起源,蓋在嘉靖十四年(一五三五年)。是時,都指揮黃慶者,得葡人巨賄,為請於上官,始以濠境(即澳門)為通商之地,年科地租二萬金。其後三十二年(一五五三年),葡船有遭風濤之害者,以貢品被水為辭,請於海道副使汪柏乞地暴之,自是展境益廣。至萬曆元年(一五七三年),中國政府始於澳門附近築境壁為區畫,置守吏焉。而西史或言嘉靖時,澳門故為海寇所據,地方官假歐人之力討滅之,故以其地割與歐人為酬功之具云。

  西班牙人之渡來方葡萄牙人開闢印度航路、壟斷東洋貿易之全權,同時西班牙政府亦次第發見亞美利加大陸,取墨西哥為殖民地,一意西進,以求達其世界回航之目的。正德十四年(一五一九年)當西班牙加羅第一之時,其臣墨加蠟(Magalkaes亦作麥折倫Magellan)者,始率艦隊,自大西洋出亞美利加南端,進達太平洋,凡航行三十三月之久,而至馬來群島之息布(Cepu);是為歐洲至東亞西南航路開通之始。墨加蠟旋為土著所殺,其徒眾以嘉靖元年(一五二二年)越印度洋而歸。於是加羅第一以太子非利布之名,名所至群島曰斐律賓。終加羅之世,西班牙艦隊至斐律賓者三,然僅得出入其地而已,未暇佔領也。及嘉靖三十五年(一五五六年),非利布立(是為非利布第二),益經營四方,逞其遠略。其將勒迦斯比(Legaspi)遂以嘉靖四十四年(一五六五年)佔據斐律賓,定馬尼剌為列島之都會。是時,中國商人往來南洋者獲利甚鉅,沿海慓悍之民,或以武力恣其暴取。及西班牙人至,斐律賓海陸間遂為兩國民之戰場。

  李馬奔之斐律賓戰爭明室叔季時代,中國國民有以匹夫之勢力,與歐洲雄國為敵者,後則鄭成功之與和蘭,而前則李馬奔之與西班牙是也。李馬奔者,泉州人,故海賊渠魁,數出沒遠近,從事劫奪。會海上有帆船來自馬尼剌者,為馬奔所掠;馬奔即以捕虜為嚮導,率帆船武裝者六十二艘、水陸兵各二千、婦女千有五百,進征斐律賓。萬曆二年冬(一五七四年十一月二十九日),艦隊達馬尼剌灣,馬奔使部將日本人庄公(Sio-co)將兵六百先入。時暴風起,舟多覆者,溺殺幾二百人。庄公以殘兵薄馬尼剌城外,進殪西班牙副將,西兵走保桑的亞哥(Santiago)。會接軍一隊至,庄公以為大軍也,稍稍引退。西兵乘勢追擊,血戰亙數時,庄公收敗卒,退合李馬奔之本營。時勒迦斯比已死,其孫溫薩爾塞特方經略呂宋北部;及中國兵迫馬尼剌,急還謀防禦之策。西十二月三日,兩軍戰備已就,馬奔集部將,下進擊之令。庄公引兵千五百人登岸,縱火市街,圍其堡壘,而艦隊自港外發砲助攻,庄公遂以所部入城。西軍殊死戰,庄公陣歿,馬奔復發兵五百繼之,終無功而退。於是馬奔收餘眾,航呂宋島西岸。數日,至亞格諾(Agno)河口,降服土人,得河上四里地,築城居焉。薩爾塞特聞之,復大舉來薄,馬奔知不敵,乃留兵城中,牽制敵軍,而乘間出海遁。其留者走匿深山間,至今斐律賓有伊哥羅德支那人種(Igorrots-Chinese)者,其苗裔也。

  中國與西班牙交涉之始方馬奔之據亞格諾河口也,福建總督聞其勢盛,發艦隊偵之。西班牙人聞中國艦隊之至,欲乘機與訂通商條約,乃邀使者至馬尼剌,謁其知事。使者言通商事當就督臣議之,請俟艦隊歸國之際,簡信使與俱。於是知事以僧侶馬丁拉達等為使,齎書翰貢物,附閩艦內渡,求締商約;是為西班牙遣使中國之始,時萬曆三年(一五七五年)也。其後萬曆八年(一五八○年),西班牙王非利布第二復遣馬丁伊格奈條(MartinIgnatius)來申前請,而先後並為葡人所間,不得要領。然中國商船往來斐律賓自若,故馬尼剌遂為兩國之市場。先是,西班牙政府之得斐律賓也,以為墨西哥殖民地之附庸,凡斐律賓行政補助費及商品代價,悉取諸墨西哥,歲額二百五十萬圓。以故墨西哥銀幣充溢馬尼剌,復經南洋商人之手以輸諸中國。今墨銀之通行內地者,由此起也。

  和蘭之經略南洋正、嘉以來,東洋商利,殆為葡萄牙人所獨擅,既如上文所述。然葡人之經營拓殖,專以暴力制勝;及拓地既廣,國力不足以維繫之,故不久中衰,而和蘭、英吉利兩國代之而起。和蘭故西班牙領土,以宗教紛爭之故,於萬曆九年(一五八一年)脫西班牙政府之羈絆,宣告獨立。方葡萄牙商業盛時,其都里斯本為東洋百貨所萃,和蘭、英吉利諸商率就其地為稗販之業。然自萬曆八年(一五八○年)西班牙王非利布兼襲葡國王統以來,有轄治比勒尼全半島之主權,以和蘭人為其叛民故,務有以困之。遂於萬曆十九年(一五九一年),下令禁蘭人出入里斯本。蘭人既失稗販之利,勢不得不自闢商路,直接與東方諸國貿易;而是時林斯哥敦(JanHuigenVanLinsikoten)、好德曼(CorneliusHoutman)之徒,並以游歷外國,習識海程為全國提倡。萬曆二十三年(一五九五年),亞摩斯德登諸商始創「私立東印度會社」,從事探險。好德曼遂以是年回航南非,經蘇門答臘至爪哇西岸,巡覽而歸。自是蘭船東渡者不絕。至萬曆三十年(一六○二年),東印度會社得政府公許,有於殖民地置兵除吏及與所在國君主宣戰媾和之權,遂自蘇門答臘、爪哇、摩鹿加列島(Moluccas)逐葡人而有之。尋以萬曆末年(一六一九年)建巴達維亞府於爪哇,以為諸貿易地之中心。於是西自印度之馬拉巴爾海岸、東至日本之長崎,其商港相接,海上權力極盛一時。

  蘭人與本朝之交涉蘭人既席捲馬來西亞群島,所至排斥他國,恣其獨佔;而在澳門之葡人,以有中國兵援助故,得保其位置。蘭人不得志於澳門,乃經營臺灣,以伺利便。會本朝定鼎與內外更始,舊教牧師有馬爾底尼者自中國入巴達維亞,盛道新政府之開通。蘭人方以廣東交涉之途為葡商所遮,苦不得間,及聞牧師言,遂欲遣使北京,與政府為直接之談判。順治十三年(一六五六年),蘭使哥頁(Coyer)及開澤(Keyzer)二人始自爪哇抵京師,覲見世祖,以互市為請。廷議許和蘭商船八歲一至,船數以四艘為限,他所請皆不得行。其後,臺灣為鄭成功所奪,福建沿海連年被其侵略,蘭人數遣艦隊助大軍攻金、廈,削鄭氏勢力,以是挾功求報酬。康熙三年(一六六四年),其使臣訶倫(VanHoorn)復以巴達維亞總督之命,議約北京,竟略無所得而返。

  英人之東漸英人之從事東洋探險,殆與和蘭人同時;惟和蘭人所經營者,以馬來西亞群島為主,而英人所注意者則在印度。萬曆七年(一五七九年),托馬斯士德芬(ThomasStephens)者始至印度,英人得自其通信中知商況之梗概,進取之志由是生。方和蘭之獨立也,英女王伊利薩伯以宗教上之關繫為其後援,故英、西交惡。萬曆十六年(一五八八年),西班牙之無敵艦隊為英軍所殲,英人於海上之威望坐是驟增;而是時西、葡合併,葡人之東洋商利為西班牙財賦所從出,故英人欲籍戰勝之勢,進覆其根據。會和蘭暴興,南洋貿易為其所持,其出品之行售歐洲者,價騰貴至倍蓰,英人益不平。萬曆二十七年(一五九九年),倫敦商人集議組織東印度會社,與蘭人競爭。至翌年(一六○○年)成立之頃,其資本金僅七萬鎊而已;而以累次遠航之結果,得於爪哇及印度沿岸行其貿易,贏獲日富。顧其在爪哇等島地者,始終為蘭人所排斥,不能得志,獨於印度大陸所在奏功,其勢力遠出他國之上。

  中、英交涉之起源中、英之互市,自崇禎十年(一六三七年)虎門之役始。先是萬曆二十四年(一五九六年),英女王伊利薩伯雖嘗一遣使節奉書明廷,然不能達其目的。其後,英人以經略印度之故,與葡人相衝突,戰爭連年不絕。於是臥亞總督以屢敗之餘,與英人締休戰條約,許英船有出入澳門之權利。崇禎十年,英人威代爾(Weddell)者率艦隊至澳門,攜臥亞總督書謁其知事,葡人拒不納。威代爾乃思與廣東大吏相交涉,而葡人復讒構其間。當英船之至虎門也,守者遽發砲擊之;激戰數時之後,砲臺遂陷。其終局,英人以所得戰利品還付中國,而中國亦允英人通商。然未幾鼎革之亂起,海內騷動,故外國貿易為之中輟。至康熙三年(一六六四年),東印度會社遣商船一艘至廈門,無功而返。會鄭經在臺灣,頗講外交之策,英人與訂約,得以安平及廈門為出入地。而臺灣新闢,物產貧乏,故安平貿易不久旋廢,而廈門獨盛。康熙十六年(一六七七年),英人始議於廈門建商館;然以本朝干涉之故,事卒不成,惟其商船得以時間至而已。

  基督教之傳來自基督教入中國,而宗教問題常為近世國際上紛爭之要點;故其傳來之次第,亦吾人所欲知也。基督教義之最先流佈中國者為乃斯德利安宗,當盛唐之世,已風靡一時,所謂大秦景教者也。然乃斯德利安宗之在歐洲,嘗為宗教會議所排斥,固非基督正宗。及唐會昌五年(八四五年),下詔嚴禁,而其徒遂絕跡於中國。爾後,蒙古帝國興,東歐地方被其蹂躪,羅馬教皇及列國君主思以宗教之力懷柔之,數遣教徒為議和使,試其遊說。於是若望高未諾(JohnofMonteCorvino)者,以至元二十七年(一二九○年)得元廷許可,佈教北京,建禮堂焉。羅馬加特力宗之入中國,自此始。然元亡,而佈教事業亦因之中止。及東西航路既通,歐人東渡者日眾,商業所及,宗教隨之。而是時加特力宗方以路得宗之抗議,失勢力於歐洲;其徒有志者,因欲轉入他土收其義法,而耶穌伊德社(Jesuit)傳佈最力。加特力宗之得蔓延於東洋諸國者,皆此社之為也。

  利瑪竇之佈教事業是宗之再興於中國也,實以義大利人利瑪竇(MatteoRicci)為其初祖。中國所謂天主教者,即瑪竇所倡也。先,嘉靖三十一年(一五五二年),耶穌伊德社東洋佈教長方濟各沙勿略(FrancisXavier)自臥亞內渡,道死於上川島。其後任范禮安(Valignani)乃遣瑪竇及羅明堅(MichaelRuggieri)入中國,紹其遺志。瑪竇等以萬曆八年(一五八○年)至廣東,留滯肇慶,服桑門衣,習華言,以其暇說教。羅明堅尋以事歸,而瑪竇遂易儒服,入南京,與其徒王豐肅(AlphonsusVagnoni)遊說薦紳間,日見尊信。南京禮部侍郎沈■〈氵寉〉奏:『陪京都會,不宜令異教處此』。疏入,不報。萬曆二十八年(一六○○年),瑪竇始與其友龐迪我(DidacusdePantoja)來北京獻方物及基督畫像。神宗念其遠來,禮遇甚厚,令得於京師內外崇建禮堂。朝官徐光啟、李之藻輩並服習其說,折節與遊。瑪竇能屬文,頗有所論述。又其佈教常斟酌中國習俗、古義而調和之,故成就有足觀者。光啟、之藻又從之譯受「乾坤體義」、「幾何原本」、「測量法義」諸書行世。是為泰西科學輸入中土之始。

  明末天主教傳佈之概況萬曆三十八年(一六一○年),利瑪竇卒,而天主教徒亦頗為朝議所攻擊。萬曆四十四年(一六一六年),遂下令放逐;終以光啟調護之力,至天啟二年(一六二二年),事得解。是時,宣教師留京者,自龐迪我外,有熊三拔(Sab-bathinusdeUrsis)、龍華民(NicolausLongobardi)、陽瑪諾(EmmanuelDiaz)、鄧玉函(JoannesTerrenz)等更相應和,氣類甚眾。而德意志人湯若望(JoannesAdamSchallvonBell)又以後至,能承其業。原諸人之所以見重於當時者,蓋非以其宗教而以其學術。彼等皆明習曆法,旁通百技,能為時用。李之藻嘗稱:『其所論天文、曆數,有中國昔賢所未及者;不徒論其度數,又能明其所以然之理。其所制窺天、窺日之器,種種精絕』。當時士丈夫既以從善服義之公心盛相推許,而朝廷亦利用之,使當司天之任,或令鑄巨砲佐軍用,故其佈教亦得無阻害。蓋至崇禎末年,而臣民之奉教者逮數千人,其中宗室一百十四人、宦官四十人、顯者十四人云。

  國初天主教之廢興鼎革之交,佈教事業頗為兵亂所間;而宣教師之在北方者,以歸命新朝故,得保其位置。若望又以曆學受世祖寵遇,掌欽天監事,尊為通元教師。而其在南方者,則以桂藩為之護法,傳習不替。當桂藩末路,王太后嘗以宣教師之介紹,致書羅馬法王祈福,其信仰之深略可推見。然自司天之職為西人所主持,學者頗以廢絕古法為憾。康熙四年(一六六五年),回回教徒新安人楊光先上書攻擊,若望論磔,以前勛僅得不死,其徒並連坐禁錮。會聖祖親政,諸連坐者,以大赦被釋。於是南懷仁(Ferdinanc!usVerbiest)者復疏論欽天監推算乖謬狀,較驗得實;懷仁遂以康熙八年(一六六九年)任監副。朝廷知此輩博習可用,自治曆以外,凡外交通譯及測量境土之事,悉以任之。而此輩亦謹守瑪竇遺法,不強使奉教者盡變中國習俗禮式。以故康熙初年,天主教盛極一時,全國信徒不下數十萬人云。

  ●八、嘉慶朝之叛亂(摘錄)

  海賊之起原當教匪發難、西北騷動之際,而東南沿海有海賊之亂,共劇烈蓋亦不下於教匪。自康熙二十四年海禁大開,內外市舶往來江、浙、閩、粵沿岸者不絕。及乾隆末,安南阮光平父子以力征經營得國,生財政上之困難,不得已而以盜賊政略為補苴之策,乃招瀕海亡命,資以師船,誘以爵賞,令劫近海商舶佐國用。自是夷艇出沒粵海,夏至秋歸,大為商民患。已而內地悍民附之,或受安南總兵若王侯敕印,為之嚮導,益深入閩、浙,有鳳尾幫、水澳幫等目。朝廷未嘗不知安南政府發縱指示之罪,顧以西事方亟,不暇窮治,惟責地方大吏自為防禦。五年六月,賊艇百餘艘聚偪臺州,將登陸。定海總兵李長庚以三鎮水師乘颶風雷雨,大破諸松門衛附近,獲安南總兵四人,處以磔刑,以所得敕印擲還其國。會廣南王後裔阮福映得法蘭西人之援,以七年八月恢復舊領,求中國冊封,乃一變前政府之方略,杜絕海賊。然海賊雖失安南政府之保護,而其中尤雄桀者,輒兼併群盜,自謀進取。一時蔡牽、朱濆之徒復縱橫海上,患且益亟。

  李長庚與蔡牽之海上角逐蔡牽者,福建同安人,姦猾能用眾,既並有夷艇、夷砲及水澳、鳳尾餘黨,乃以閩海為根據,號令商船出海者納通行稅四百圓,入港者倍之;又交通陸地會匪使陰濟餉械,以故儲蓄日富,公然握海上之霸權。是時李長庚以功擢浙江提督,新造戰艦三十艘,配以大砲四百餘門,號曰霆船,任浙海之防禦。八年正月,牽以進香普陀故,至定海。長庚出牽不意,掩襲幾獲,晝夜窮追入閩海。牽舟在下風,度不得脫,乃偽乞降於閩督玉德,請檄浙師收港而乘間遁去。牽畏霆船甚,因厚賂閩商,更造新艦,令高大過霆船,先後載貨出洋。於是牽連得巨舟,復以九年夏犯臺灣,劫米數千石,分餉廣東海賊朱濆;連■〈舟宗〉八十餘,猝入閩海。會溫州總兵胡振聲方以二十四艘就閩運造舟木材,玉德遽檄令擊賊,而不發本省一兵出援,振聲竟戰死浮鷹島洋面。詔以長庚總統浙、閩水師,以溫州、海壇兩鎮為左右翼,使並力辦賊。八月,長庚合諸鎮兵,與牽、濆聯合艦隊百餘艘激戰於定海北漁山附近,幾粉碎賊艦。賊乘大風雨遁去,自是畏長庚如神,不敢復犯浙。

  李長庚之戰死顧閩中自乾隆中葉以來,歷任督臣如雅德、伍拉納等率貪冒不職,習為風氣,吏治軍政之壞既達極點;至是,玉德益以廢弛掣長庚肘。牽敗歸,則根據閩海如故,刷新戰具,嘯聚轉來。復以十年冬,率百餘艘寇臺灣,沈舟塞鹿耳門,號召土匪萬餘圍攻府城(臺南),自稱鎮海王,欲遂規鄭成功故事;而福建水陸官兵七萬餘,赴援者不過三、四千。明年二月,朝廷方嚴旨詰責,議調德楞泰督川兵往勦,而長庚已以浙師三千餘渡臺,水陸兼進,五戰皆捷,包圍牽於鹿耳門,旦夕奏凱。而牽散錢四百餘萬賂閩兵,得以殘艦三十餘突圍出海。朝廷乃詔罷德楞泰之行,旋奪玉德職治罪,以阿林保代之。阿林保忌長庾益甚,蒞任未數月,密疏劾之者三,賴浙撫清安泰力白其誣,長庚得不去,轉戰閩、粵沿海者復兩年,卒以十二年十二月二十五日擊牽南澳洋面,中賊艦砲彈戰死,牽僅以三舟遁入安南海。長庚熟海島形勢、風云沙線,每戰自持舵,雖老於操舟者不能及;以捐造船械,傾其家貲。家故與蔡牽同縣(同安),長庚轉戰中數過縣境,未嘗一顧。朝廷方倚以滅賊,聞變震悼,追封一等壯烈伯,以其部將王得祿、邱良功嗣其任,勉以同心敵愾,為之復讎。

  海賊之消滅蔡牽自屢受長庚大創後,雖以閩師協勦不力之故,一時幸免,然精銳儲蓄亦略盡。十三年,自安南回棹,得朱濆資助,復聯合游弋浙海。時阮元再任浙撫,用反間策離之。濆獨竄閩,遂為官軍轟斃。其弟渥代領其眾,終以十四年七月率所部三千餘,籍船四十二、砲八百餘,降於閩。同時,兩廣督臣百齡又嚴禁陸地接濟,廢止本省海運,先後降服賊艦數十;牽往來閩、浙沿岸,勢漸孤。於是浙江提督邱良功、福建提督王得祿合兩省水師,以八月十七日襲擊諸漁山外洋。牽舟尚三十餘,惟砲彈已盡,乃用番銀代之。官軍以全力注牽坐船,燬其柁樓。牽知不免,卒舉砲自裂沈於海;其餘黨千三百人及粵海餘賊萬九千四百餘人,遂以十五年各繳砲械乞降,而後三省海疆之巨患始得消滅云。

  ●九、鴉片戰爭

  鴉片輸入之沿革嘉慶朝中、英之交涉,吾人既於以上述其梗概,未幾而兩國以鴉片貿易之紛議,生意外之葛藤,終至以兵刃相見。於是數千年來閉關自尊之中國,不得不一變其面目,公開商港,與世界各國訂互市之約。故鴉片戰爭,實近世中國變局之造端也。鴉片之輸入中國起源甚早,唐貞元時代(西紀八百年頃),阿剌比亞商人已有輸入罌粟者。降至明中葉(十五世紀末),東洋貿易為葡萄牙人所壟斷,而當時阿剌比亞人所運送至馬剌加之貨品有鴉片一物,華言亦謂之阿芙蓉者,實阿剌比亞語afion之音譯也。萬曆十七年(一五八九年),關稅表中載鴉片十斤,值價銀條二個;則鴉片貿易之通行由來久矣。明季以來,民間漸有用以吸食者。雍正七年(一七二九年),朝廷已布吸用鴉片之禁令,則此風之增長又可知也。然乾隆中葉以前,輸入額尚不多,又輸入之者以葡萄牙人為主。及乾隆四十六年(一七八一年),英吉利東印度商會自本國政府得壟斷中國貿易之特權,而印度孟加拉斯地方又為鴉片產地,於是輸入日增而民間吸食之害亦日甚矣。

  東印度會社之鴉片貿易自嘉慶五年(一八○○年)以來,朝廷知鴉片流毒日廣,屢下嚴旨禁其輸入,有發見者輒銷毀之。然禁令愈嚴,而秘密賣買愈盛。英商等竊於廣州灣中之伶仃島及大嶼山等地設船屯積,謂之鴉片躉。廣東商人專以包攬走漏為業者皆蓄快艇,裝以砲械,謂之快蟹。其私設之會社在廣州者謂之大窯口,分佈各地者謂之小窯口,所在勾通吏役、結納哨兵,終且與沿海各官衙私締契約,每輸入鴉片一箱,納賄若干。自嘉慶二十一年至道光十六年,二十年間輸入額之增加,幾至五倍。據東印度商會所呈大不列顛國會之報告書,則其數如左:

  嘉慶二十一年(一八一六)三、二一○箱價三、六五七、○○○西班牙兩。

  道光十年(一八三○)一八、七六○箱價一二、九○○、○三一西班牙兩。

  十四年間輸入之增加已達三倍。又據英人美特日爾斯忒所調查,則自道光十年至十六年,其間逐年增加之數更有可驚者:

  道光十二年(一八三二)二三、六七○箱價一五、三三八、一六○西班牙兩。

  同十六年(一八三六)二七、一一一箱價一七、九○四、二四八西班牙兩。

  律勞卑、羅頻孫、義律之渡來東印度商會中國貿易之獨佔期限,以道光十四年(一八三四年四月二十二日)終止。時英國外務尚書巴墨斯敦(Palmerston)欲擴張其東方之商權,遂於前年冬(一八三三年十二月十日)派遣貿易監督官律勞卑(LordNapier)者駐廣東,使保護本國商民,且向中國政府要求推廣商港。是年六月,律勞卑抵澳門,將詣廣州,兩廣總督盧坤傳命止之。律勞卑不受命,輒用平行款式投書督臣,盧坤怒其不如式,一方則請旨封艙,將該國貿易暫行停止,量加懲抑;一方則發兵防範海口,嚴守砲臺,以備不虞。律勞卑率軍艦二艘,以八月五日(西九月七日)乘漲潮突入虎門,發砲互擊,卒以是月九日進泊黃捕。盧坤方徵調水陸諸軍扼要設防,而律勞卑適以酷暑致疾,於十九日退去。盧坤等遂以英人內外消息不通、惶恐悔罪、懇求給牌下澳等詞,鋪張入告,許英人通商如舊。律勞卑竟以九月間(西十月十一日)病死澳門,英政府以羅頻孫(Robinson)繼之。而盧坤等方懲於前事,增定防範章程八條:一、外國護貨兵船不得駛入內洋;一、責成行商(華商)稽查洋人私運軍械或攜帶婦女至省;一、引水買辦須由澳門同知給發牌照;一、限制夷館雇工;一、洋人在內河應用無篷小船,禁止閑遊;一、洋人具稟事件,一律由行商轉達;一、行商承保洋船,應兼用認保派保法;一、責成水師嚴查洋船逃稅。道光十五年三月,遂公佈實行。以故羅頻孫在職中,惟居留澳門或一至伶仃,陰上書本國政府,議於珠江口佔一小島為根據,不復求與督臣相交涉。會道光十六年(一八三六年十二月十四日),英政府廢貿易監督之職,以甲必丹義律(CaptainElliot)為領事代之。義律欲以平和政策恢張商利,務不失中國政府驩;而中國禁鴉片益嚴,一歲之中常禁令數發。同時,英商又必欲維持此有利之貿易,且公請中國解除禁令。義律雖苦心調和其間,而兩國之衝突固終不可避矣。

  經濟上之影響鴉片輸入之盛,不獨於人民衛生上、道德上生種種之弊害而已,又於國家經濟上有非常之影響者也。道光三年以前,廣東海口歲漏銀數百萬兩,三年至十一年歲漏銀千七、八百萬兩,十一年至十四年歲漏銀二千餘萬兩;十四至十八年,漸漏至三千萬兩。此外,福建、浙江、山東、天津各海口,合之又數千萬兩。於是內地銀價遞增,每銀一兩,至易制錢一千六百有奇。御史朱成烈、鴻臚卿黃爵滋先後奏請嚴塞漏卮,以培國本。廷議令直省將軍督撫各議章程具奏,期淨絕鴉片根株,為中國除一大患。時湖廣總督林則徐厲行禁令,設局收繳煙具;數月之間,成效大著。其覆奏之語尤剴切,略言『煙不禁絕,國日貧,民日弱,數十年後豈惟無可籌之餉,抑且無可用之兵』。宣宗大感動,特詔則徐來京,面受方略,佩欽差大臣關防,馳驛前往廣東,查辦海口事件兼節制廣東水師,實行杜絕鴉片貿易之策。時道光十八年十一月也。

  林則徐之查辦十九年正月二十五日,則徐至廣東,下令英商限三日內盡出所蓄鴉片。至期,英人不奉命。二月三日,則徐張兵臨之,英人不得已,出一千三十七箱。則徐度其非全數,翌日,命各國商民退去,斷英人糧食,令出鴉片四分之一者給婢僕,出二分之一者與食物,出四分之三者許貿易如舊。九月,復發兵包圍英國商館,將加驅迫。領事義律知無可調停,乃勸諭英商出鴉片全數,以十二日具狀請繳,凡二萬二百八十三箱,每籍百二十斤,計資本金五、六百萬圓。則徐馳驛奏請送京師銷毀,而言官有以『廣東距京遼遠,途中易啟偷漏抽換之弊』為言者。詔毋庸解送,即交則徐督率文武官吏公同銷毀,俾沿海共見共聞,有所震讋。四月,則徐就虎門海岸鑿方塘二,縱橫各十五丈,前設涵洞、後通水溝,實鹽其中,引水成滷,以鴉片投入,然後傾石灰沸之,夕啟涵洞,令隨潮出海,凡月餘而始畢事。英人自領事義律以下,皆怏怏去廣州,赴澳門;諸外國商民相率從之,一時廣州城外二百八十餘艘之商船,留者僅二十餘艘云。

  鴉片新例當是時,朝廷禁絕鴉片不遺餘力。自十八年來,京城內外各衙門發見鴉片罪犯,分別奏咨交刑部審訊者不下數百起。十九年五月,請王大臣議定新例三十九條,凡開設窯口、屯積鴉片者,為首斬梟,為從絞監候;開設煙館者,為首絞監候,為從發新疆為奴;栽種罌粟、製造煙土者,為首絞監候,為從流極邊煙瘴;凡吸食鴉片者,自令下之日,經一年有六月尚不悛改者,無論官民皆絞監候。並得旨纂入「則例」,永遠遵行。然此三十九條之新例,止適用於內國臣民。而則徐自銷毀鴉片後,復欲為杜絕來源之計,一方則請設專條,凡洋人以鴉片入口圖賣者,分別首、從,處以斬、絞;一方則佈告各國,凡商船入口者皆須具結:『有夾帶鴉片者,船貨沒官,人即正法』。葡萄牙、美利堅諸國皆具結願互市如舊,獨義律不欲,請則徐更遣委員至澳門會議;則徐嚴斥不許,以七月下令沿海州縣,絕英人薪蔬食物,於是齟齬益甚而禍作矣。

  開戰之始先是英國政府方針務以平和為主,又國人中重德義、守正道者如鐵兒額爾、美特日爾斯忒、仇都拉弗等,皆以鴉片貿易為污辱大不列顛國旗之事,力排擊之。故英政府嘗諭義律,不得以軍艦駛入珠江,召中國政府之猜忌。及則徐嚴絕英人餉饋,且令退出澳門,義律將妻子及流寓英人五十七家聚居尖沙嘴(香港對岸)貨船,而發軍艦二艘、武裝貨船三艘進迫九龍,假索食為名,開始砲擊。然義律初不過以此為示威之計,非真願決裂,及見則徐堅持不動,又恐我水師圍攻尖沙嘴,乃以八月介葡人轉圜,願削「人即正法」語,餘悉加約。則徐以與各國結語不一致,又新得訓令,有『不患卿等孟浪,但患過於畏葸』之語,遂固執前說,略不讓步。於是九、十月間,英艦屢於川鼻島尖沙嘴附近發砲攻擊。至十一月八日,朝廷遂宣佈停止英吉利貿易之諭如左:

  『英吉利自禁煙之後,反覆無常,若仍准通商,殊非事體。至區區關稅,何足計論。我朝綏撫外人,恩澤極厚;英人不知感戴,反肆鴟張。是彼曲我直,中外咸知;自外生成,尚何足惜,其即將英吉利貿易停止』。

  自此諭下,中、英間之國交遂無轉圜之望。是時英國商船先後至者二、三十艘,皆以和議未諧,不得進口。義律尚遣使調停,略言事苟不背本國政府之令,即一切當依大清律辦理,乞仍許英人回居澳門。則徐以朝旨新下,難於驟更,復嚴斥不許。京朝官主張排外者氣燄日高,大理卿曾望顏至奏請封關禁海,盡停各國貿易;則徐力陳不可,議始寢。英政府得開戰之報,遂以道光二十年二月(一八四○年四月)向議會求軍費之協贊,反對黨派雖力求否決,而討議三日之後,贊成者卒佔九票之多數,於是用兵之議遂決。

  廣東之防戰及定海之陷落則徐自抵廣東以來,日使人刺探西事,翻譯西書及新聞紙讀之。至是絕市諭下,則徐任兩廣總督,大治軍備,自虎門至橫當山,亙以鐵練木筏,增購西洋砲二百餘位列置兩岸,又備戰船六十、火舟二十、水舟百餘,募壯丁五千,演習攻戰之法。則徐親赴師子洋校閱水師,號令嚴明,聲勢甚壯。英政府既決議用兵,乃下令印度總督調集印度及喜望峰屯兵萬五千人,以加至義律(GeorgeElliot)統陸軍、伯麥(Bremer)統海軍進發。二十年五月,英軍艦十五艘、海船四艘、運送船二十五艘,舳艫相接,集澳門附近。則徐發火舟十艘,乘風潮攻之,焚杉板小船二,遂大張賞格,募殺敵者。然英軍志在通商,本無意激戰,見廣東有備,議分犯各省。於是,伯麥率艦隊三十一艘北去,以五艘擾廈門、二十六艘犯定海。金廈道劉曜春發兵拒戰,英艦復颺去,而定海遂以六月為英軍所佔領。浙江巡撫烏爾恭額、提督祝彭彪皆束手無策。是時承平日久,沿海空虛,諸文武大吏懼禍及,頗不悅則徐所為。及定海陷,諸大吏益造蜚語上聞,中傷則徐。於是廷議動搖,詔兩江總督伊里布赴浙視師,密訪致寇之由;諭沿海督撫遇洋船投書,即收受馳奏;又切責則徐空言無實,轉生波瀾,而大局始一變矣!

  天津之和議英軍既陷定海,復欲求通商。七月,伯麥及領事義律以五艘赴天津,投書講款。書為其巴力門(國會)致中國宰相者,所列條款凡六:(一)還償貨價,(二)開放廣州、廈門、福州、定海、上海為商埠,(三)兩國交際用對等之禮,(四)賠償軍費,(五)不得以英船夾帶鴉片,累及居留英商,(六)盡裁洋商(經手華商)浮費。直隸總督琦善收書奏聞,時天津道陵建瀛議請以廢止鴉片貿易之事為先決問題,苟英人承諾,則許以免稅代第一款、以開放澳門代第二款、以海關監督與之平行代第三款,其餘令仍回廣東,與則徐定議。而當事者方欲加罪則徐以謝英人,顧一切不決許,但覆以上年廣東繳煙其中必有多少曲折,將來欽派大臣前往查實,不難重治林則徐之罪。於是詔以琦善署兩廣總督,褫林則徐職,令留粵聽勘。而義律等亦返舟山,與伊里布定休戰之議;時二十年九月也。

  廣東和議之破裂義律等既於浙江成休戰之約,遂撤定海軍艦之半還屯澳門。十月,琦善至廣州,則力反則徐所為,裁撤水師、解散壯丁,盡廢一切守具,欲以釋英人之猜嫌;顧又不敢輕許商埠,惟允償煙價七百萬圓。時加至義律病不預議,甲必丹義律獨當談判之局,見琦善易與,詞色轉厲,於前索六款外,復提出割讓香港之議。琦善方以筆舌之力再三堅拒,而伯麥遽以十二月十五日(一八一五年一月七日)率艦隊進攻,陷虎門外沙角、大角兩砲臺;琦善大驚,即夜移書義律,再申和議,於煙價外許開放廣州、割讓香港,義律亦許還付定海及大角、沙角砲臺。以是月二十八日議定草約。於是英人一方則召還舟山列島駐屯艦隊,一方則於香港出示起造房屋埠頭,視為己有。而朝廷得英人進軍之報,勃然震怒,遂以二十一年正月七日,再下宣戰之諭。先後命御前大臣奕山為清逆將軍,提督楊芳、尚書隆文為參贊大臣,赴廣東;調江督裕謙為欽差大臣,赴浙江;飭伊里布回江督本任,奪琦善大學士,全局又一變。

  英軍之攻擊虎門琦善亦知香港割讓之約未必遂得政府之許可,顧其所謂『地理則無要可扼,軍械則無利可恃,兵力不固,民情不堅,若與交鋒,實無把握,不如暫示羈縻』(並琦善奏摺語)者,固不可謂非當時之事實。及草約已定,而宣戰之諭又相逼而來,於是狼狽益甚不得已,乃飾美女、列珍味,盛饗英使,冀遷延時日,徐圖萬一之補救。而義律覺事已中變,遂與伯麥續行攻繫虎門之計。其時將軍、參贊及所調援兵尚未至,英軍已以二月五日連■〈舟宗〉入犯,不數日而橫當虎門各砲臺皆陷,水師提督關天培戰死,各要隘大砲三百餘門並則徐去年所購西洋砲二百餘門盡為敵有。十三日,參贊楊芳率湖南兵千餘馳至,方相度形勢,就珠江要害沈舟下石以拒;而英領印度總督所新遣之陸軍司令官臥烏古(Gough)又至,益長驅深入,盡扼珠江咽喉,而楊芳亦束手無策矣。

  廣州之和議然英軍雖以船堅砲利之暴力,所向破竹,而各國商船四十餘艘云集港外,以罷市日久,皆不直英人所為;即英人亦恐以長期戰爭之故,生商業上之損害。於是二十六日,美利堅、法蘭西兩國商人以行商伍怡和之介紹,遞書調停,言義律初無他求,但得與各國一體通商,無不同聲感戴。楊芳據以入奏,而其時朝廷新得英人佔據香港之實狀,方怒逮琦善,必欲一雪此恥,遂嚴詞拒絕。三月二十三日,奕山、隆文及新任總督祁■〈土貢〉並抵廣州,時要害盡失,敵入堂奧,我軍攻具未齊,又所募義勇亦未集。奕山初用楊芳、林則徐議,主固守不浪戰;已而則徐奉命馳赴浙江,奕山惑於翼長隨員等之言,復思僥倖一試。四月朔,發水勇七百,乘小舟,載火具,期以夜半粉碎敵艦於一擊之下。而是夜襲擊之結果,僅破敵軍雙桅大船二、杉板小船五,縱掠其商館,並誤傷美利堅人數名;而英軍反以翌朝大集,盡焚港內木筏數百具、油薪船三十餘艘,直向廣州矣。越初五日,而城西北之天字砲臺、泥城港及城北山頂之四方砲臺先後陷落矣。廣州形勢已在敵軍掌握之中,將軍、參贊不得已,乃以初七日(西五月二十七日)遣署廣州知府余保純出城講款,遂議定休戰條約如左:

  一、將軍等允於煙價外,先償英軍軍費六百萬圓,限五日內交付;

  一、將軍及外省兵退屯城外六十里地;

  一、以香港之割讓為未定問題,俟後日協商;

  一、英軍退出虎門。

  平英團之奮起先是奕山等蒞粵,以為粵民與洋人交通日久,皆不免漢奸賊黨之嫌疑,故捨本省水勇不用,而遠募諸福建。官軍蒐捕漢奸,輒不問其是否而殺之。南海義勇與湖南兵之間已坐是相仇殺,僅以將軍之慰諭得解。而英勇初至,頗申明約束,不妄劫殺,以故粵民對於官軍擒斬敵人之賞格未嘗有應命者。及和議已定,奕山等方以此六百萬之償金為廣州住民生命財產之代價,議以四百萬由藩、運、海關三庫發給,以二百萬由廣州行商分擔,日夜搜括,惟恐不及。而英軍顧以其間遊行市街,大肆淫掠,於是粵民種種不平之感一旦迸發。初十日,三元里民萬餘樹「平英團」之旗幟,乘英軍陸續退去之際環攻之,誓與決一死鬥;遠近響應,眾頓數萬。義律聞變馳救,陷重圍不得出,移書告急於知府余保純,保純以將軍命往解竟日,始挾義律出圍。翌日,償金總額授受已畢,英軍遂以十二日撤去廣州,促將軍等離省。十六日,奕山、隆文退屯金山,先撤回湖南兵,獨留楊芳駐城彈壓。隆文至金山不數日遽卒,楊芳尋亦以病歸。自虎門開戰以來,我軍前後戰死者不下五百人,而英軍死者僅十四人云。

  廈門、定海、鎮海、寧波之陷落廣州雖以此城下之盟,僅得保全;然奕山等會奏,則謂英人止求照前通商,且以償金改稱清還商欠,其煙價、香港問題皆一字未及。朝廷謂事已妥洽,惟飭將軍等會同督、撫籌議妥章,增修守備。又以廣東兵政廢弛,臨事全無實用,追論歷任總督罪,並遣則徐戍伊犁,以為懲前毖後之策。而英人因以上年所索六款及香港割讓之約尚未得中國政府之決答,不肯罷兵。以故一方率軍艦退出虎門,經營香港,規復廣東貿易,一方則思藉戰勝之勢,移軍北進,威嚇朝廷,必盡遂所欲而後已。會伯麥新自印度續調戰艦回粵,遂與義律等以六月決議北犯;無何,颶風大作,破其坐船,義律等僅以身免。兩廣督臣祁■〈土貢〉等張皇入告,謂撞碎洋船,漂沒洋兵無數,浮尸蔽海。朝廷方發藏香,謝海神,允廣東保舉守城文武至數百員,而英政府所遣大使璞鼎查(Pottinger)、海軍少將巴爾克(Parker)適至。於是臥烏古、巴爾克率軍艦九艘、汽船四艘、運送船二十三艘,載兵三千五百,以七月九日(〔西〕八月二十五日)進迫廈門。翌日,陷海岸砲臺,旋轉轟擊,一晝夜官署街市盡燬,閩督顏伯燾、金廈道劉曜春退保同安。然英軍得廈門亦不守,惟留艦隊三艘、軍隊五百五十人,佔據古浪嶼。伯燾遂以收復廈門奏聞,而英軍復以八月十二日(九月二十六日)進攻舟山列島矣。時總兵王錫朋、鄭國鴻、葛云飛以兵五千駐守定海,血戰五晝夜,卒以十七日同時戰死,定海復陷。於是欽差大臣裕謙以兵千餘守鎮海,提督余步雲、總兵謝朝恩以兵二千餘分守甬江口兩岸砲臺。二十六日(十月十日),英軍二千二百人載大砲十二門分道登陸,步云及朝恩兵皆潰,裕謙自殺,步云走寧波。英軍既連陷鎮海,勢益振,直溯甬江,以二十九日(十月十三日)追寧波城下。步云復棄城走上虞,居民相率樹「順民」旗,閉門不出,慈谿、餘姚居民亦逃散一空,土匪四起,訛言傳播,浙西大震。

  浙東恢復之師九月,朝廷聞定海、鎮海相繼陷落,詔大學士奕經為揚威將軍,侍郎文蔚、都統特依順為參贊,進軍浙江,籌恢復之策。以廣東巡撫怡良為欽差大臣,移駐福建;以河南巡撫牛鑑總督兩江,分任南北沿海之防禦。奕經奏調川、陝、河南新兵六千,募集山東、河南江淮間義勇及沿海亡命數萬,以道光二十二年正月朔(一八四二年二月十日)至杭州,留特依須駐守,而自與文蔚督兵渡江,以十六日攻紹興。英軍自去年佔領寧波後,以自此以西水道淺狹,不適巨艦之行駛,遂下令休息士卒,惟時遣小舟犯慈谿、餘姚縱掠即去。及聞大軍進逼,則盡移鎮海屯兵,據城東北甬江口招寶山之砲臺,而移寧波屯兵入舟,獨留數百人守城上大砲以待。而奕經、文蔚方力排異議,銳意恢復,議定進軍方略如下:

  一、奕經以兵勇三千,軍紹興之東關鎮;文蔚以二千,屯慈谿城北之長谿嶺;副將朱桂、參將劉天保以二千屯城西之大寶山,以圖鎮海。

  二、提督段永福以兵勇四千伏寧波城外,余步雲以二千駐奉化,以圖寧波。

  三、海州知州王用賓駐乍浦,僱漁舟渡岱山;而故總兵鄭國鴻子鼎臣,統師水勇,主火攻,以圖定海。

  約是月二十八日(三月十日)夜中同時進兵,各豫遣鄉勇,分伏城中為內應。而定海形勢隔絕,佈置不易,鄭鼎臣之義勇隊萬餘,先期渡海襲擊,無功而返。寧波、鎮海兩城內應,果皆如期啟城以待,而入寧波者段永福之前隊五百人為敵軍砲擊,戰死過半。入鎮海者劉天保所將之河南勁勇五百人,以內應數寡,不敢戰,踉蹌退出。於是永福走東關鎮,天保、朱桂回軍分屯大寶山左右,而英軍反以二月四日(三月十五日)發千五百人自慈谿登陸,進薄朱桂陣地,激戰一日,桂父子陣亡,天保軍驚潰,文蔚即夜棄輜重器械西走。英軍連陷大寶山長谿嶺,無西顧憂,遂以初六日引還寧波;而文蔚退西興(蕭山縣城西),奕經且渡江回杭州,並乍浦已渡之水勇萬餘亦遣散矣。惟鄭鼎臣一軍尚以三月朔圍攻英軍於岑港,報稱焚沈敵船大小數十餘,溺死敵兵五、六百;而浙撫劉韻珂方力主和議,已以前月奏請起伊里布來浙主款,廷議復為之一變矣!

  乍浦、寶山、上海之陷落於是,上用劉韻珂言,賞伊里布七品頂戴,赴浙效力。以尚書耆英為欽差大臣,署杭州將軍,以齊慎為參贊,詔諸軍按兵罷攻,惟嚴守要地以俟機會。而是時英軍方得新任印度總督額倫波羅伯(EarlEllenborough)之訓令,欲轉略長江,以扼我南北之交通,遂勒索寧波紳士犒軍銀二十萬圓,以三月二十七日(五月七日)盡撤寧波、鎮海屯軍,惟留舟四艘、兵千餘守定海及錢塘江口,至四月八日(五月十七日)而全軍迫乍浦矣。時乍浦有漢兵六千三百人、滿兵千七百人,望見英艦如邱阜,皆氣索,所發砲丸率不達。英軍陸戰隊以翌日登岸,初十日佔城外高地,與海軍相應砲擊,遂陷乍浦,杭州、嘉興皆戒嚴。伊里布亟至英艦議款,不得要領。韻珂又奏請放還俘虜,送諸乍浦,則英艦既以十八日北去,又改送諸鎮海,則英艦以五月朔(六月九日)達吳淞矣。奕經檄牛鑑權宜羈縻,鑑猶豫兩日,始以初七日遣員齎札赴英船,事已無及。時江南提督陳化成守海口砲臺,初八日黎明開戰,砲沈敵船二艘,又擊折其二艘之桅;而化成遽戰死,守兵四潰。英軍遂以是日陷寶山,十一日陷上海;更發兵窺松江、蘇州,以水淺不敢入,乃決議溯長江;攻鎮江府,以行遮斷運河之策。

  鎮江之陷落寶山既陷,朝廷命奕經酌遣參贊一人赴蘇,又命耆英、伊里布馳赴上海,會同牛鑑相機籌辦,以劉允孝署江南提督。及上海繼失,牛鑑回江寧,一方則遍諭居民,謂長江沙線曲折,敵斷不深入;一方則奏請仿乾隆朝征緬罷兵仍許朝貢故事,准予英人通商。無何,英艦連過福山、江陰、圖山關諸要隘,以六月八日(七月十五日)達鎮江。於是參贊齊慎、提督劉允孝皆督兵赴援,駐防副都統海齡嚴拒不納,使戰城外,惟以駐防蒙古千餘守城內,禁居民遷徙,日夜搜捕漢奸,虐殺無算,合城鼎沸。十三日,英將臥烏古分全軍七千為三隊,以巴爾德勒、娑爾敦、叔特三將分統之,而自率砲兵隊五百七十人指揮全軍。翌日,娑爾敦之右翼軍先破我城外兵,叔特之中軍及巴爾德勒之左翼軍攻城西北,臥烏古以大砲攻南門,交戰二小時,城遂陷落,海齡自縊死(或言為亂兵所殺),齊慎、劉允孝退走新豐鎮。自瓜洲至儀徵之鹽船估舶,焚燒一空,火光百餘里,揚州鹽商饋銀五十萬免禍。是役英車戰死者三十七人、負傷者百三十一人,遂留叔特一軍守鎮江,餘悉溯江而西。二十八日(八月四日),其前隊已薄江寧;及七月四日(八月七日),而全軍達府外矣。

  江寧之和議自鎮江不守,朝廷始決意議和,令耆英、伊里布示意敵軍。英使璞鼎查以耆英等未得全權之委任,拒不與議;朝廷乃以耆英、伊里布並江督牛鑑為全權大臣,便宜從事。時英將娑爾敦之支隊已以七月六日登岸,議於初十日黎明開始砲擊;會初七日耆英、伊里布至,乃以初九日夜中遣書英使,請翌朝會商。英軍方下令停止攻擊,而是時忽有我軍增募壽春兵之流言,臥烏古怒甚,復軍大砲置鍾山之顛,為粉碎府城之計。耆英等百方辯解,事得中止。十四日,三全權親赴英艦,與璞鼎查定休戰之約,自是往返協議,以道光二十二年七月二十四日——即西紀千八百四十二年八月二十九日,締結中英修好條約,所謂「南京條約」者也。英艦發祝砲二十一聲,懸兩國國旗以賀,戰局始結。

  條約之要項此條約之要項,則:

  (一)中、英兩國將來當維持平和;

  (二)中國政府向英政府納軍費一千二百萬圓、商欠三百萬圓、鴉片賠償六百萬圓,共二千一百萬圓,限千八百四十五年歲末清付;

  (三)開廣州、廈門、福州、寧波、上海五港,許英人通商及居住,且一切不課關稅;

  (四)以香港之主權讓與英政府;

  (五)放還英人之為俘虜者;

  (六)戰役中為英軍服役之華人,一律免罪;

  (七)將來兩國往復之文書,用平行款式;

  (八)條約得皇帝批准、償金交付六百萬圓之後,英軍當自當時所佔領之長江沿岸等地撤兵,惟舟山及古浪嶼在條約實行之前,仍由英軍佔領。

  八月杪,英軍得六百萬圓之償金,聞大皇帝之報可,即日去江寧,盡調碇泊長江之艦隊還屯定海。於是,臥烏古自香港返印度,璞鼎查以功任香港總督兼陸軍大將;而朝廷追論牛鑑不守江口罪,奪職逮問,以耆英代之,命伊里布以欽差大臣至廣東議互市章程。又逮奕山、奕經、文蔚、余步雲等領兵大員下刑部治罪,懲處失守城池諸文武官有差;就中余步雲罪較重,以是冬伏法焉。

  臺灣俘虜事件先是兩國戰爭中,英艦兩過臺灣:一於二十一年八月,在淡水港遭風觸礁;一於二十二年二月,在大安港擱淺,皆為臺灣義勇所捕獲,凡三桅大船一、杉板船二、白人二十四、黑人百六十五、砲二十門及英軍在浙東所得刀銃器械甚眾。總兵達洪阿、兵備道姚瑩方以軍務時代得專摺奏事之特權,遂先後臚陳戰績,飛章上聞。其時期廷以沿海諸省屢戰屢敗之餘,憂疑無措;及臺灣第二次捷奏入,以為破舟斬馘、大揚國威,亟加達洪阿太子太保、姚瑩二品頂戴,風示中外。一時臺灣鎮、道之名譽,藉甚士大夫間。達洪阿等氣益銳,謂俘虜久羈非善策,請速誅之以絕內患。英艦屯古浪嶼者,聞之大憤,移書臺中,以大舉報復相恫嚇。閩督怡良懼禍及,亦馳檄鎮、道,令將俘虜悉數解送內地,欲示德英人以弭患。達洪阿等謂督臣示弱,遽以五月將百六十五名之黑人盡殺之。無何,南京條約成,兩國當交還俘虜,而臺灣所遣僅白人若干名,璞鼎查乃以鎮道虐殺難民、乘危徼功,遍訴江、浙、閩、粵四省大吏,請會奏懲處。於是朝廷不得已,以耆英等之劾奏及怡良渡臺查辦之結果,遂於二十三年正月逮達洪阿、姚瑩,交刑部會同軍機大臣訊擬。一時尊攘之徒,議論囂然,義形於色。朝廷亦終鑒其枉,僅予革職不探咎;而議者頗以此獄歸咎於當時軍機大臣穆彰阿之指受及耆英、怡良等之娼嫉,比諸宋時「莫須有」三字讞。至咸豐元年,特旨昭雪,而中外始翕然稱頌焉。

  廣州續約之成立及粵民之排外氣燄臺灣俘虜之交涉既草草畢事,同時廣州復有排外之暴動。先是粵民自三元里決鬥後,與英人感情日惡。英人亦畏粵民之悍,不遽入內河貿易,惟脅督、撫停止虎門砲臺之修復,盡拆各臺之石移築香港。及南京條約成,廣州為公開商港之一,英人至者慚眾。是年冬,粵民有與英勞動夫鬥毆負傷者,輿情大激昂,暴徒萬餘,云集英國商館肆意焚掠,不復受官吏之約束。於是英員遽調新回香港之艦隊直赴廣州,行自由之處置。會伊里布奉會議商約之命,以欽差大臣廣州將軍就任,亟與督、撫懲治暴徒以謝。英使璞鼎查聞伊里布至,大喜,方提出通商上之條件,求定期會議。而伊里布以七十二歲之高齡,寢疾不起,二十三年二月卒於廣州,於是朝廷遣耆英代之。是年五月,兩國全權於香港行交換批准條約之式。至九月,復於虎門訂補遺條約,自關稅之規定及其餘細目凡十七條,以為南京條約之附錄。自是廣州等五港之開放次第實施,英政府得於各港派遣領事處理商務,而粵民忽有嚴拒英人入城之議;於是鴉片戰爭之局終,而他日廣州事變之機又始於此矣。

  英、法和約之成立及鴉片問題之究竟南京條約一旦公佈,歐、美商業界大驩迎之。比利時、和蘭、普魯士、西班牙、葡萄牙諸國,爭求派遣領事若公使來廣東,而法蘭西、美利堅兩國,且向中國遣特命全權公使議結和約。道光二十四年正月,美公使遂以大統領之國書,通意我政府;政府仍命耆英主其事,於是中美條約以是年六月於澳門成立。越月,而法公使踵至,復以九月與耆英會黃埔,締中法條約如例。其間璞鼎查已自香港歸國,繼之者為佛朗西士達維斯。及二十六年,中國對於英政府之償金已達總額,耆英復與達維斯會於虎門,密陳粵民鷙悍狀,乞英政府以廣州居住之實行延期二年,且私許不以舟山列島割讓他國。達維斯遂親赴定海,行還付之式,盡撤舟山、古浪嶼屯兵。於是,中國與歐、美大國先後訂約者凡三,朝廷已確認諸國為平等敵體之友邦,公文、照會禁用夷字;而其時所謂清議者之勢力,尚於爾後數十年間左右一世之輿論,雖朝廷亦時為其所劫持焉。獨其為戰爭原因者之鴉片之禁令,朝廷初無明文解除,而臣民吸用之習蔓延益甚,從此英商之輸入亦依然盛行。朝廷不得已,至咸豐九年,遂公然弛禁,以「洋藥」之名徵收關稅。由是吸食鴉片之敝風不啻為法律所默許,而諸外國人反從而醜詆之,或且攜我國一、二粗製煙具陳諸博物院,以為我國民風俗之代表矣。